淺談對世界經濟格局的可能誤讀

鐘偉2024-05-10 16:24

鐘偉/文 鐘偉/文

進入21世紀以來,國際格局發(fā)生了一些變化,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有兩點,分別是:中國經濟在全球體系中扮演日益重要的角色,引起了傳統(tǒng)西方的不適;數(shù)字科技和人工智能的迅速崛起成為大國競爭的熱點。這些說法與現(xiàn)實及趨勢未必相符,卻廣為流傳。

一是對世界格局的認知,似乎一種不同于二戰(zhàn)之后基本格局的大顛覆、大洗盤、大重構正在展開。我并不認同這種改天換地的想象。人們也許以為當下已發(fā)生并將持續(xù)發(fā)生大變局。其實雅爾塔格局大致未變,“一超多強”的格局仍然存在。中國并無意去改變二戰(zhàn)以來世界延續(xù)的基本格局。大顛覆和新格局并非現(xiàn)實。也許美國作為“一超”的綜合實力較之二戰(zhàn)結束初期有所削弱,但其體量仍幾乎相當于世界第2、3、4經濟體(中國、德國和日本)的總和,其人均GDP是歐日的兩倍。“多強”則呈現(xiàn)碎片化,中國、印度等新興大國的重要性上升,而部分老牌大國相對衰落。雅爾塔體系對中國利弊互現(xiàn),中國未必是許多人所聲稱的單純的受益者;國際秩序和治理機制有所削弱甚至碎片化,區(qū)域沖突頻仍,但大致上“一超多強”的框架未變,期待偉大復興的中國似乎扮演著該框架建設性參與和維持者的角色,不愿也不應充當這種框架的顛覆者。

二是對世界經濟趨勢的認知,人們熱議世界經濟出現(xiàn)了周期性的下行,無論發(fā)達或新興經濟體都難以例外,這似乎給了中國經濟放緩一種恰當?shù)慕忉尅F鋵嵅蝗?,次貸危機、中美貿易沖突以及疫情影響使得國際經濟波動性上升,國際經濟分工和協(xié)調受阻。其中美國經濟增長、通脹和就業(yè)都處于高位,部分新興國家間接地從西方所謂的“去風險化”中受益,表現(xiàn)不俗,中國經濟則大致穩(wěn)定,歐洲主要經濟體的經濟表現(xiàn)和宏觀政策都呈分化跡象。次貸危機之后,以及2020年增長停滯(疫情所致)之后的中美經濟表現(xiàn)相映成趣。高增長、高通脹和加息周期,以及低增長、低通脹和降息周期,各自炎涼。因此,世界經濟大致未現(xiàn)周期性下行特征,中國經濟從高速增長期轉向高質發(fā)展有其錯綜復雜的內外因;中國的經濟周期和宏觀政策周期也表現(xiàn)出更多的自身特性。

三是對中國經濟增長的認知,一些媒體逐漸炒作所謂中國經濟增長和體量是否見頂,中國可能無法取代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大經濟體之類。在2019年之前,主流輿論普遍樂觀地認為,中國經濟總量超越美國是遲早將發(fā)生的確定性事件。近年不少人擔憂中國經濟增長有所放緩,擔憂中國經濟可持續(xù)增長的潛力,擔憂“去風險化”和“小院高墻”等遏制因素,也擔憂中國區(qū)域性和行業(yè)性的風險,出現(xiàn)了“中國增長見頂”等種種議論。從對世界經濟增長的邊際貢獻看,中國超出 1/3的貢獻率仍是全球增長引擎;從增速表現(xiàn)看,如果輔以適宜的宏觀政策,中國仍具將長期經濟增速維持在約5%的潛力;從高質量發(fā)展和新質生產力看,增長新動能也在持續(xù)釋放和接續(xù)。因此,“增長見頂論”尚有待觀察。中美之間的競爭是多維度和持續(xù)性的,經濟增長是其中一環(huán),未來的光明取決于現(xiàn)在點亮了多少正確的火種。

四是對美元國際地位的認知,人們似乎厭倦了金融霸權,不少人也在討論所謂美元的黃昏。美國濫用其金融霸權令人不快,國際金融秩序存在不合理性,并不等同于美元已衰落。在過去的百年,美元一直堅挺,畢竟美分、美角都仍在使用,而不是零鈔已貶值到退出舞臺。在過去的十年,美元甚至是全球最強勢的貨幣,相對全球幾乎所有幣種都升值,國際使用也明顯活躍。這是因為在很大程度上,美國經濟是發(fā)達經濟體中表現(xiàn)較好的,同時美聯(lián)儲的政策應對也得當,新興經濟體的發(fā)展環(huán)境有所惡化。美元以其國家信用背書,有作為國際金融基礎設施的優(yōu)勢,仍相當強勢。當然,強勢美元也不能掩蓋人們對美元的憂慮,這折射到比特幣和黃金上,造成了二者異軍突起的表象??紤]到當下美國就業(yè)表現(xiàn)和降息延后,美元強勢地位仍可能延續(xù)。對中國來說,中國央行繼續(xù)大力度增持黃金儲備是必要的,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并非第二大官方黃金儲備持有國。中國央行的黃金儲備雖有所上升,仍不及英法德意等歐洲重要國家。同時,對人民幣國際化也要有理性的路徑選擇和耐心的等待。

五是對中國政府債務的認知,近期不少外媒炒作中國政府債務,甚至對其評級有所變動,這低估了中國的化債空間和能力。國際經濟總有各種危機,一些外圍經濟體也在近年發(fā)生了貨幣危機或債務危機。和“增長見頂論”相伴生的,還有對中國政府債務的憂慮。我曾長期從事主權債務重組和國庫現(xiàn)金管理方面的研究,有兩點感慨:一是主要發(fā)達經濟體的宏觀杠桿率大致在200%-250%之間,其中政府債務占約一半,“富國重債”特征明顯;二是債務危機似乎總是發(fā)生在不斷發(fā)生過債務危機的“老面孔”國家,即一些增長不佳和宏觀不審慎的發(fā)展中經濟體。中國政府近年來不斷強調化債、強調防范中小金融機構風險、強調底線思維,中國中央加地方明債的負擔率尚不及美國聯(lián)邦政府逾130%的債務負擔率。次貸危機以來,美聯(lián)儲資產負債表幾乎擴表了八倍,但中國央行堅持不搞大水漫灌,也不搞零利率。中國的債務問題和化債努力和西方有顯著區(qū)別。中國政府債務的化解,取決于中國如何認知該問題并愿意采取何種路徑,取決于中國對維持合理經濟增速和適度擴張國民資產負債表的意愿。

世界格局在經歷漸變,但不是顛覆性裂變;國際競爭既難彎道超車,也難天翻地覆,更不存在清場式的遙遙領先。中國需要保持開放和多樣性,這持續(xù)考驗政策智慧和經濟韌性。

(作者系北京師范大學金融系教授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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鐘偉,北京師范大學金融學教授,曾在南京大學、東南大學和同濟大學學習;曾在證券、銀行和公募基金等任職首席經濟學家。是博士咖啡(Doctor-Cafe)和中國金融四十人(CF40)的創(chuàng)始成員,以致力于開放市場經濟的理論和政策研究。著有一些學術專著和經濟隨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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