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鄉(xiāng)的深谷里有一塊大石頭。小時候,我曾無數(shù)次躺在它上面,想象著這是一塊飽受日精月華的靈石,終有一天會化出一個靈物。這不只是我一個人的想法,我的兩個哥哥也對這塊石頭充滿奇思妙想。為此,我們還很鄭重地討論過。
我們當(dāng)?shù)夭⒉划a(chǎn)石頭,我家屋后面這條溝壑很自然地因懷抱這塊石頭,而得名“石頭溝”。石頭溝兩側(cè)梁脊高聳、植被頗豐,由西向東深切而下,入內(nèi)一公里處便是一片干涸的河床,河床上一半荒草、一半黃沙。那塊2米見方的大石頭像界碑一樣,擱淺在荒草和黃沙的交界處。
小時候,我和哥哥們常去石頭溝里放牲畜。我們趕著牛羊沿一道陡坡爬上,再順著一道緩坡滑下,就來到河床上。牛羊自己尋草吃,我們便攀上石頭,卸下水壺和糧袋,嘻嘻哈哈地玩過家家。不一會兒,有幾只羊為了吃更豐茂的草,開始向梁脊上移動,兩個哥哥快速跳下石頭,爬上梁脊,阻止羊越過山坡。
我覺得他們的快速出擊派頭十足,很想一起去,但大哥總是鄭重其事地和我說:“我們分工明確,你的任務(wù)是看著牛有沒有好好吃草!”我把嘴巴噘得老高,心想誰家放牧?xí)iT派個人盯著牛嚼草呀?但是沒有辦法,誰讓我最小,跑得又最慢呢。于是,我只得安心地躺在石頭上,蹺著二郎腿,看天。
天上的云奇形怪狀,很容易引人浮想聯(lián)翩。我想象那片大大的云是一張大棉被,蓋在身上不知會有多暖;身下的大石頭便是一張大床,有點(diǎn)硌人但足夠?qū)挻?。我以自己為中心,用手臂畫了一個大大的圈,自言自語道:“這一片就是臥室”;用手一指對面的沙土地,“那里做客廳好了”;再一指溝谷的轉(zhuǎn)角處,“廁所要放遠(yuǎn)一點(diǎn)?!?/p>
就在我自己玩得不亦樂乎的時候,兩個哥哥從一道緩坡上滾下來,還咋咋呼呼地喊我。這是“勇敢者”的游戲,我也曾逞強(qiáng)玩過很多次。但現(xiàn)在我滿腦子都是如何以這塊大石頭為中心,建造一個最美好的“家”,根本沒有心思理他們。
想著想著,天色便暗下來了。不一會兒,整個溝谷完全被吸進(jìn)夜色里,貪玩的哥哥們?nèi)圆豢献摺N覀冏谑^上,一邊背靠著背吃油糕,一邊又討論起屁股下面的石頭會不會化出個比孫悟空還厲害的人物。
只等到淡淡的月光灑進(jìn)溝谷里,我們才戀戀不舍地起身,趕著牛羊往回走。走在梁脊上,我回頭望,那塊石頭竟鍍著一層銀灰,看上去比月光更溫柔。
山川草木自有靈韻,而人內(nèi)心的柔情天然地能與大自然的美好事物相通。因而,二十多年過去了,當(dāng)我再次回想起兒時在那塊大石頭上玩耍的快樂時光時,仍能感到無限的暢快與自由。
來源:澎湃新聞
作者:任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