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永利/文 王永利/文

世界范圍內(nèi)，黃金鑄幣或金本位制紙幣的流通范圍最廣、存續(xù)時間最長，黃金給世人留下流動性最強最具貨幣屬性的深刻印記，甚至馬克思都認為：金銀天然不是貨幣，但貨幣天然就是金銀。即使貨幣已經(jīng)脫離黃金等具體實物（黃金再也不可能作為貨幣流通了），徹底轉(zhuǎn)化為國家信用貨幣，成為純粹的價值尺度和交換媒介，但由于黃金增速日益落后于貨幣增速，從長期看，黃金價格客觀保持著穩(wěn)定的上升態(tài)勢，因此，至今以黃金作為貨幣儲備物或財富保值物仍得到全世界的廣泛推崇，特別是在央行的國際儲備資產(chǎn)選擇上，在面臨主要國際貨幣超發(fā)以及地緣政治沖突威脅（外匯儲備可能被凍結(jié)甚至被沒收）時，很多國家更愿意增加黃金儲備而減少外匯儲備。

2020年初新冠疫情爆發(fā)后，主要國家紛紛加大貨幣投放，黃金需求和價格隨之上漲，倫敦黃金現(xiàn)貨價格從2019年末收盤價每盎司（下同）1517美元，上漲至2020年8月最高時2075美元，月末收盤于1967美元。之后趨于穩(wěn)定，2022年3月末為1937美元。美元自2022年3月開始加息后，黃金價格出現(xiàn)下降，2022年10月末為1633美元。但在2022年2月俄烏戰(zhàn)爭爆發(fā)，美西方國家聯(lián)合凍結(jié)俄羅斯超過3000億美元海外儲備資產(chǎn)，并推動國際地緣政治矛盾明顯加劇后，當年下半年開始不少國家央行加大了黃金買入，2022年全球央行合計購買了1081.88噸黃金，黃金價格從2022年11月開始反彈，年末達到1823美元。2023年全球央行進一步購買了1037.38噸黃金，連續(xù)第二年新增黃金買入超過1000噸，但在美元維持高利率情況下，黃金價格基本維持在2000美元上下波動，2023年末為2062美元。2024年頭兩月基本穩(wěn)定在2000美元出頭，但進入3月，受多種因素影響，美元匯率指數(shù)快速下降，黃金價格快速上漲，3月8日倫敦金價最高2188美元，紐約金價最高2203美元，均創(chuàng)下歷史新高。這期間，中國央行自2022年11月至2024年2月，連續(xù)16個月逐月購買黃金，累計增加994萬盎司（約309噸，成本約190億美元）。另外，中國民間進口和儲備黃金也大幅增加。

那么，到底應(yīng)該如何看待黃金作為儲備資產(chǎn)的價值和地位？央行是否應(yīng)該大量增加黃金儲備而減少外匯儲備？

這需要將黃金儲備與主要國際貨幣（如美元）外匯儲備相互比較，仔細斟酌辯證看待。

應(yīng)該肯定，從長期看，相對于美元等主要國家貨幣而言，黃金價格總體上存在上漲空間或趨勢，無論是央行還是民間，都應(yīng)該持有一定比例的黃金儲備。

但黃金儲備并不是越多越好，實際上也難以無限擴張。這是因為：

從流動性和收益性看，黃金已經(jīng)徹底退出貨幣舞臺，很難用黃金實物進行直接投資或支付清算（成本和風險太大），除非將黃金托管在國際金融中心信譽良好的貨幣當局或金融機構(gòu)，轉(zhuǎn)而以記賬方式進行黃金清算才可以。但黃金托管，不僅不能產(chǎn)生利息等收益，而且還要支付托管費，除非金價上漲產(chǎn)生的溢價收益超過托管成本才劃算。但這種溢價收益，只有真實出售轉(zhuǎn)讓時才能實現(xiàn)，否則，僅僅只是一種估值收益，會隨同黃金市場價格的波動而漲落。

相比黃金，美元等外匯儲備，具有更強流動性，可以比較便利地用于國際投資貿(mào)易和支付清算，其存放在金融機構(gòu)或購買國債等，還可獲得利息等收入。

從安全性看，在跨境收支主要以通過支付清算機構(gòu)的“轉(zhuǎn)賬支付/記賬清算”替代了交易雙方直接的貨幣現(xiàn)金收付后，外匯儲備就主要存放于貨幣發(fā)行國，只能用出去（通過進口、投資等）而不能拿回來（很難拿回現(xiàn)金），一旦與貨幣發(fā)行國產(chǎn)生嚴重沖突，容易被其凍結(jié)或沒收，其安全性的確是值得高度警惕的因素。但以外匯購買黃金并托管在國際金融中心，也并不能排除這一風險，因為國際金融中心也主要是在主要國際貨幣發(fā)行國，托管的黃金同樣會面臨被凍結(jié)或沒收的風險，除非將黃金運回本國。但要將黃金運回國內(nèi)，不僅會增加可觀的運輸與保險費用，而且還很難用于國際支付清算。實際上，一旦被美西方國家封鎖（斷絕經(jīng)貿(mào)往來與金融交易等），即使持有黃金，也難以突破這種封鎖，甚至要出售黃金時，都找不到合適的買家，反而會形成嚴重損失。

所以，黃金儲備在安全性、流動性、收益性綜合考量上，并不具備比美元等主要貨幣外匯儲備更明顯的優(yōu)勢。

更重要的是，當今世界各國的主權(quán)貨幣，已經(jīng)完全脫離任何具體實物，是以該國主權(quán)范圍內(nèi)法律可以保護的可交易財富價值作為整體支撐的國家信用貨幣，貨幣幣值主要受到貨幣增量與財富價值擴大比較關(guān)系的影響，央行黃金儲備，實際上跟整個國家可交易財富價值總額或貨幣總量相比，份額都會是非常小的。到2024年2月末，中國央行黃金儲備7258萬盎司（約2245噸），按市價折合1486.44億美元，在央行國際儲備資產(chǎn)中僅占4.32%，在貨幣總量中僅占不足0.54%。即使美國擁有超過8000噸黃金儲備，在其貨幣總量中占比也非常低。所以，黃金儲備對貨幣幣值或匯率的影響其實并沒有多大，并不會因為一國黃金儲備增多，其貨幣就一定會升值，就一定會得到國際社會更多的認可與接受（一國貨幣的國際化水平，根本上是由該國綜合國力、國際影響力的國際地位決定的）。

另外，從國際市場上購買黃金，還存在黃金供求關(guān)系的影響。黃金儲量和供應(yīng)量是有限的，如果大家都想擴大購買，就會弱化出售意愿，就會推動黃金價格大幅上漲并積累泡沫和跌價風險，甚至?xí)驗槿狈?yīng)想買也買不到。中國央行2月末外匯儲備32258億美元，即使要拿出2000億美元購買黃金（使黃金儲備超過儲備資產(chǎn)10%），短時間都很難買到。

所以，黃金儲備并不必然是越多越好，更不是能無限增加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