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北京趕大集

新生活方式研究院2024-02-05 12:25

一些顧客在攤位前挑選冰糖葫蘆。

在北京,熱愛生活的年輕人開始趕起了大集。

他們趕的,不是繁華商圈或園區(qū)里賣著各種文創(chuàng)產(chǎn)品、一杯飲料動輒三四十元的潮流集市,而是流傳至今的傳統(tǒng)集市,蔬菜水果、花鳥魚蟲、小吃、不貴的服裝……人們?nèi)粘I钪械谋匦杵罚瑤缀醵伎梢栽谄渲姓业健?/p>

北京大集和其他地域的大集看起來沒什么區(qū)別,同樣是原始的、煙火氣十足的地方。它在視覺上就是接地氣的,這里可能會有人費盡心思兜售以次充好的產(chǎn)品,但沒什么人會花心思裝飾攤位。支個架子,或者干脆在地上鋪一塊布,攤就成了。有些商販是附近的村民,攤位上的土豆是早上剛從地里挖出來的。耳邊除了商販提前錄好的吆喝聲,還能聽見熱火朝天的砍價聲,生活在這里變成了一件特別具象的事情。

北京的大集一般都分布在五環(huán)外,這里更像北京的另一面。每個月,北京都會有數(shù)十個大集開集,但許多生活在北京的人可能從未去過。在這里,時間似乎停止了,每一年,這個城市都在發(fā)生變化,但這些大集和十年前相比也沒什么區(qū)別。

來往其中的年輕人,有些人喜歡這里熱氣騰騰的煙火氣,走在其間有一種確認自己還“活著”的真實感;有些人喜歡這種“全場隨意消費”的感覺,不用隨時提防會遇到“刺客”;還有些人是在懷念家鄉(xiāng)。

去趕集也不是非要買點什么,趕集本身就是一種生活。

北京大集是靠著口口相傳和偶遇來吸引人的。

劉羽第一次跟著人群來到常營大集附近時,產(chǎn)生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:“在離大集差不多20米遠的時候,我還掐了自己一下,看著那一片花花綠綠的遮陽傘,我差點以為自己穿越了?!?/p>

這個反應(yīng)也不算夸張,畢竟劉羽上一次趕集還是在十幾年前,那時候劉羽的姥姥住在鄉(xiāng)里,劉羽在寒暑假經(jīng)常回去。每月趕集這天,鄉(xiāng)里唯一的一條主干道上就會擠滿從外地來的商販,她還記得那時候自己每次都吵著要吃鐵板雞。后來姥姥去世了,她就再沒回去過。

今年是劉羽來到北京的第四年,這四年她一直住在常營附近,沒聽說過有什么集市。那天是她出來騎自行車,看到很多人都往同一個方向走,以為有什么熱鬧可以看,她就跟著人流一路騎了過去。“確實挺意外的,在我們家那里,只有鄉(xiāng)鎮(zhèn)里會有集,之前也聽說過北京的沙河大集,但是都比較遠,常營這個應(yīng)該是離市區(qū)最近的集了?!眲⒂鹫f。

走在集上,她有一種全身“通了電”的感覺——“很多小時候的感受突然跳了出來,感覺自己賺到了。集上的整個氛圍特別松弛,有很多和我一樣騎自行車來的叔叔阿姨,他們還夸我的車子好看?!眲⒂鹫f。

從那以后,劉羽覺得自己有點上癮了,幾乎每半個月她都會去找開集的大集逛逛,最遠的一次去過昌平。

去大集的交通都不太方便。“坐公共交通出行的話,一般要走很長一段路,最近幾次我都是和朋友開車去的,找停車位也很麻煩,不過大集的初衷就是為周邊生活設(shè)施不是很完善的居民提供一個固定的購物渠道,所以可以理解。其實各個集市都沒有太大差別,我這個人就是有打卡的癮,等到天氣暖和了,我打算騎車把北京所有的大集都打卡一遍?!眲⒂鹫f。對于大多數(shù)人而言,想要長久地逛,尋找自己生活半徑內(nèi)的大集很重要。

“擠”是趕集的常態(tài)。“說個很有意思的現(xiàn)象,工作日的時候,商場里一般都沒什么人,但集上不會,工作日去照樣是人擠人。這可能也說明了趕集的和逛商場的不是一批人?!眲⒂鹫f。

Bonnie去的大興榆垡集市也同樣如此,這里每天上午開集,大到家裝板材,小到米面糧油,里面都有賣,“去了幾次,發(fā)現(xiàn)摩肩接踵是常態(tài)”。但Bonnie并沒有因此產(chǎn)生負面的感受,“慢悠悠地穿梭其中,周圍有此起彼伏的吆喝聲,但并不覺得吵鬧,反倒覺得內(nèi)心多了一份寧靜,很喜歡那種感覺”。

在某種程度上,趕集可能是為數(shù)不多的略顯擁擠、吵吵鬧鬧卻不被人討厭的事情了。

大集是“無所不能”的,走的集多了,什么事都能碰到。

這種“無所不能”,有時候能讓人大飽口福。王苗苗喜歡吃辣椒,但平常超市里只賣袋裝辣椒粉,“吃起來不新鮮,味道也不正,可能是因為用油炸過,所以吃到嘴里會有碎渣,口感不好”。她在北京找了幾年辣椒粉,始終沒找到滿意的,最終在山東莊大集上碰到了。劉羽也在大集上碰到過“家鄉(xiāng)味”的烤串。

不過大集的“無所不能”,有時也讓人啼笑皆非。除了吃穿用度,大集上有時也會出現(xiàn)一些賣“文玩”的人,玉石、檀木手串等原本就“水”很深的東西,有時也會被擺在人來人往的集市上。

“很多時候,他們賣的東西都假到離譜,一眼就能看出來?!蓖趺缑绺锌?。她閑來無事的時候就喜歡去找這類商家砍價來消磨時間,前段時間,她碰到了一個自稱是賣紫檀木手串的老板,要價200元,王苗苗費了一番口舌,將價格砍到了80元,然后轉(zhuǎn)身離開了。

事后她也在想:“他們(這類商家)的存在也許是有合理性的,在集上買這些東西的人,應(yīng)該不是為了收藏、等它們升值,他們可能只是看到了一個漂亮的東西,把它帶回家會很開心。再講講價,也不會花什么冤枉錢?!?/p>

大集是“無所不能”的,吃穿用度,什么都能碰到。(圖/由被訪者提供)

在集上除了生意,還有人情味,人與人之間總能產(chǎn)生更親密的連接。讓Bonnie印象最深刻的,是一對賣金魚的爺爺奶奶。

“他們六七十歲的樣子,帶著一只貓和一只狗在集市上擺攤賣金魚,攤位牌子上寫著‘金魚一塊錢三條’,起初是感嘆金魚的價格,后來湊前一看,有只貓咪貼著魚缸睡得很安逸。我問奶奶貓醒了會不會偷魚吃,奶奶很樸實又驕傲地搖搖頭說不會,看我在給貓咪拍照,還特意把貓咪叫醒,抱起來給我拍。然后爺爺拍了拍他身后熟睡的小狗,說它們倆養(yǎng)了很多年,都很乖。最后我買了一塊錢的小魚,其實我并不會養(yǎng)魚,但是我想留著爺爺奶奶這份樸實?!盉onnie說。

在趕集的,不只是在不同攤位前移動的顧客,很多商販也同樣是趕集的人。碰到人少的攤位,劉羽有時候會和老板聊上一會兒,他們幾乎都是常年奔波在路上。“有一個賣菜的大姐告訴我,她會去很多地方的大集,不只是在北京,像三河市等周邊的地方,她也都會去,這就是她唯一的經(jīng)濟來源。做趕集的生意,投入的錢要比開店少很多,也不用太擔心客源,她在一些村子上還有熟客,就是跑來跑去可能會辛苦一點。她讓我相信,勤勞是可以致富的。”劉羽說。

一個集市,也是一副濃縮的眾生相。在這里,有人趕的是樂趣,有人趕的是生活,他們都可以不卑不亢地走在其中。

趕集是一種早在古代就形成的民間風(fēng)俗,南方稱其為“趕場”、“趕街”、“趕山”、“趕墟”(趕圩)、“趕鬧子”。明代謝肇淛在《五雜俎》之《地部一》中就有記載:“嶺南之市謂之虛……山東人謂之集。每集則百貨俱陳,四遠競湊,大至騾、馬、牛、羊、奴婢、妻子,小至斗粟、尺布,必於其日聚焉,謂之‘趕集’?!?/p>

早年間,趕集不只是一種交易手段,也成為了一種管理手段。由于當時集市承擔著鄉(xiāng)村地區(qū)生產(chǎn)、生活資料交易的重要使命,所以歷朝歷代的地方官府,都會通過對集市乃至集鎮(zhèn)的控制,來加強對農(nóng)村地區(qū)的管理。在現(xiàn)代,集市也在農(nóng)村城鎮(zhèn)化進程中發(fā)揮了重要的作用。

近些年來,隨著交易模式和生活方式的變化,集市的其他附加屬性,幾乎都已經(jīng)消散——它又回歸最原始的本質(zhì)了。但千百年來,趕集這一行為模式,早已成為人們的生活慣性,人們在基因里就帶有對煙火氣的原始渴望。

千百年來,趕集這一行為模式,早已成為人們的生活慣性,人們在基因里就帶有對煙火氣的原始渴望。(圖/由被訪者提供)

談起喜歡趕集的原因,王苗苗說:“在城鎮(zhèn)化發(fā)展過程中,每個人都被禁錮在小格子里,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變得特別少,所以這樣原生態(tài)的生活場景就顯得特別珍貴?!?/p>

結(jié)婚之后,王苗苗來到了北京,親人、朋友都不在身邊,她的娛樂項目不可避免地減少了?!暗钱斠粋€人長期待在家里的時候,又需要與外界接觸。每次去趕大集的時候,我都會有一種接觸社會、擁抱社會的感覺,重溫人間的熱鬧,這是一種情緒的抒發(fā)。”

在備年貨的階段,集市對王苗苗而言更是個不可缺少的地方。“如果過年的時候在超市里按部就班地買東西,是感受不到那種熱鬧氛圍的,超市里頂多會增添一些紅色的裝飾,賣些新年禮盒。但是走在大街上,走到集市里,這種感覺就不一樣了,你到處都能看到紅色的對聯(lián),看到集上擺放的瓜子糖果,大家都是喜氣洋洋的面孔,年味一下子就有了?!蓖趺缑缯f。

對王苗苗來說,趕集是一種驅(qū)散孤獨的方式,也是一種對過往生活的懷念。

疫情期間,大集曾停擺了一段時間,每次路過,王苗苗都覺得有些落寞,和她一起感到落寞的,還有一位大爺。大集正常開集的時候,時不時會有傳統(tǒng)的剃頭匠過來,那時大爺剪個頭發(fā)只需要花幾塊錢;剃頭匠不來了,大爺只能在理發(fā)店里剪頭發(fā),即便是小區(qū)里的那種小門面理發(fā)店,收費也要幾十元。

“特別是對一些老年人來說,趕集是他們幾十年來的一種生活模式,每月逢九開集,這是他們生活里的一個盼頭,早已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。”王苗苗說。


作者:高滔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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